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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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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肃虽有言在先,奈何公孙泰平却信不过,见康肃脚步不停,直往后山军营而去,公孙泰平心烦意乱地让家人把不省心的儿子承望扶回家,一边却又暗中动员襄阳城内尽数可用之人把住襄阳南北两处城门守得滴水不漏。

    他主意已定,在建业未传来旨意之前,决不让康肃大军出这襄阳城一步。既然匈奴人的踪迹出没于城外,他这城守如今贸然跨出一步,就可能是千古罪人;但若是按兵不动,至少能在女帝面前挣个无过。

    康肃如何不知公孙泰平这等庸人的想法,可他在这庸人面前束手束脚,何尝不是让身在建业的女帝放心?

    他回到自己都督府内,令人不必跟上前来,自顾自在书房踱步半晌,终是下定决心伸手探入书架之后一处暗格,掏出一个不过比巴掌略大的红黑间色漆盒来。

    那漆盒模样不显,却胜在精致小巧,富贵人家多用花卉虫鸟纹样,唯独康肃手中漆盒,偏偏却是执剑而立的武士簇拥着一个卦形转轮。

    康肃定定神,将漆盒上经年积攒的灰尘拂去一层,慢慢摊手过去,左旋右拧,只听里头一声清脆的机簧弹动声,漆盒盖子已应声弹开。

    里头并不是金玉重宝,更不是康肃这大都督的随身印信,里面的东西甚至没什么分量,不过几张轻飘飘的发黄纸片。

    康肃拿手轻轻抚摸了下因为时日长久而松脆的纸神,犹豫片刻,竟将这叠纸片全数抓起放入衣襟,随后大步迈出房间,朝人大吼一声:“备马!”

    襄阳城入夜灯火齐放,原该休沐的康乐公深夜入营,兵士一个都不敢合眼,深怕营中异动。

    眼睛尖的发现康肃身边亲随吴爽此次并未跟从,想是被康公留在襄阳主持大局,那么康公选择此时只身回营,必是有了不得的大事。

    呼延莫正在草棚子里朝众人煞有其事地述说襄阳城的戒严,突然就有个面生的校尉踹开了草扎的门帘,还未等呼延莫受惊之后大骂,那校尉已经一脸肃穆道:“所有人,一个不留,全都过去康公的大帐。”

    呼延莫听了此话下巴都要掉下来,他还欲问话,阿揽已经从后一把按住了他,他只好把一肚子疑问装进了肚子里。

    其实呼延莫的疑问浮现在所有人的心头,他们这群人是整个军营格格不入的存在。他们只住草棚,没有正式的兵帐。他们没有忘记自己是怎么一枷双人得如畜生一样被人卖到岭南开垦,也没有忘记机缘巧合之下与东边作乱的海贼血战一场,竟得了自由人的身份,被归入康乐公麾下。

    但是因为胡人的出身,他们在这军营里与其说是军人,不如说是军奴。譬如上次的文冲小道雨夜接人,干得都是卖命的活计,但谁也不敢邀功,照旧只能窝在这不见天日的草棚里。

    康公召唤,不用说定又是卖命的活计,呼延莫啧巴啧巴嘴,却见坐在角落一直未曾出声的阿洛站了起来,脚镣牵扯的响动令所有人看向他,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只扬扬嘴角问道:“所有人?包括我?”

    那校尉默了默,扔了手上的草帘子:“是,你也来。”

    阿洛带着沉重的脚镣走在最后,阿揽并没有去扶他,却刻意落在队伍最后照看。

    临近康公的大帐,阿揽看见曹姽身边的大虎和蔡玖竟也笔挺挺地站在外面,只是脸色如丧考妣,仿佛下一刻都要赴死。唯有大虎看到他们两人的时候,眼睛里浮现出希冀。

    她也不顾众目睽睽,一下子就跪到了阿洛脚下,抱着他那双脏污不堪的双脚低泣道:“阿洛,看在我们小时本是远亲,你又与公……主家相识一场,请你不要记恨往日种种。康公若是有安排,请你……你一定要答应,且务必尽力。”

    阿洛与阿揽对望一眼,见曹姽身边两人这副情形,已知道事情不妙。但若是现在多问几句,或之后在康公面前能够多周旋几分。

    阿揽见周围还没多少人注意,一把提起大虎,让她稳稳站回地上,沉声问道:“不要哭,把话说清楚,你家主人怎么了?”

    大虎连忙结结巴巴急着道清事情原委:“她一人上街去游玩,天黑未归,康公派人去找,说是在暗巷失了踪迹,可能已经被带出城,城外又发现了匈奴人的踪迹……”

    阿揽不由大皱眉头,阿洛出不来军营或许一无所知,但是襄阳城的暗巷却是下处地界,曹姽那样高的出身怎可能去那处闲晃,他又追问了几句暗巷所在,想到吴爽还是第一次未跟随在康公身边,不由起了不好的联想。又想到今天自己隐隐心神不宁,莫不是此事还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阿洛见阿揽神色凝重,也未多问,只让大虎不要焦急更不要乱说话,见有人已经回身来找他们,连忙跟人进了大帐。

    康肃的帐子里涌进二十来个大汉,竟也不显逼仄,这些人多有北地血统,甚至纯为胡人,但他们一个个即便粗蛮出身,在康肃面前仍是大气不敢喘,偌大一个帐子愣是一丝多余的声音也无。

    “今日老夫找你们帮忙,寻一个人。”康肃突然开口,所出之言简直纡尊降贵,令在场数十人惊愕不已。他们不知康肃也是别无选择,曹姽是一定要救的,而他需要这些人接受极凶险的任务,并不能以大道诱之。空洞的为国尽忠、为女帝分忧,并不比有酒喝、有肉吃、有钱花更来得实在,今夜,康肃甚至不惜把自己最重要的筹码也拿来出来。

    “这个人,”康肃字斟句酌,不知从何说起:“对老夫,对当今陛下,都是万分重要的人物。如果可以,不只你们,就是这军营里的千军万马都要跨出这襄阳城尽一份力。但是老夫如今做不到这步,这人可能被偷偷潜入的匈奴人掠走,一旦这襄阳军镇擅动,不吝于是将出兵的借口白白送到北汉匈奴的手上,老夫不得不召集你们出此下策。”

    呼延莫脑子转得很快,且不像别人那样习惯沉默,他已经哈哈大笑:“康公不如直说,你是看中了我们这些胡人的面皮,好让我们混进那些匈奴人当中,伺机营救对吧?”

    康肃抚了抚雪白的胡须,既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他白发冷颜,仿佛成了城外高山雪线上的冰川。

    那几十人便骚动起来,这可不是雨夜上山救人,这可是冒着千刀万剐的危险混入匈奴人里救人。且康肃语焉不详,即便救人得手,听他那一番话,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又要如何完好无损地带出来,就又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呼延莫甚至直言:“如何这样空口便叫人卖命?!”

    康肃要的就是这句,呼延莫一咋呼,他突然起手暗蓄气力,一张薄薄的纸片被拍在呼延莫脸上,一下让他噤声。

    呼延莫拨下那种泛黄的纸不敢再造次,他虽不识字,也不至于将其撕了泄愤,这张纸片看上去很有些年头,怕是不简单,他偷偷扯了近旁的阿洛道:“你帮着看看?”

    阿洛根本不需要细看,光是远远望了一眼这纸大概样子,就已经清楚一切,暗道康肃这回本钱吓得极大,曹姽被掳,且不说陛下雷霆震怒,更是会给时局带来不稳。而他动动脚,扯动了一下脚镣,心里也是志在必得。

    呼延莫几乎忍不住要催问,阿洛才道:“这是兵部所颁敕牒,由中书省遵陛下旨意所拟,上面盖有五兵尚书之印、康乐公帅印还有……”阿洛咽了咽口水:“陛下私印,名字与官职之处空白,授予康公行事便宜,甄选人才,低阶官职委授毋须上奏。”

    这下帐中彻底骚动,即便这些曾为奴隶的军士现在已是仅次于良民的兵户,但是在军中当个小队长或者百夫长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他们最好的归宿,不过是顶着平常人鄙弃的眼神,在襄阳过上比从前好上许多倍的吃饱穿暖的生活。

    但是康肃如今手上握有的东西,是让人摆脱低下的身份,一步登天的宝贝。自汉末中原已几度易手,混乱数百年,哪个英雄不是出身草莽,立得一番功业,他们有手有脚有力气,缺的只是被平等对待的机会。

    阿洛出身大族沈氏,虽是罪奴之身,却见多识广,说得定不会是假的。他话音才落,众人已如投入湖中的石子,“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地跪下,个个都被这泼天的富贵和前程所慑服。

    呼延莫撇撇嘴,到底也是膝盖发软,倒了下去。场上就阿揽与阿洛二人杵着,半晌阿洛才发声:“阿揽,机会难得,你也去吧。 ”

    阿揽眼中有不可忽视的悲凉,阿洛作为他的兄弟,一路搏命至此,可是为了父辈的罪孽,他即使拿命去拼,依然无济于事。他定定又立了一刻,这才单膝慢慢跪下,也成了其中一员。

    阿洛并不好独树一帜,也跪了下去。但众人退去的时候,他却没走,康肃并不赶他,直到所有人退尽阿洛才问了一句:“这敕牒对我可有用?”

    康肃沉默地看着阿洛很久,在阿洛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康肃令他站起来才道:“吴兴沈氏谋反是陛下亲口所言不得赦免,这敕牒亦对你毫无用处。但我康肃尚有几分薄面,若你此番有命回来,我便除了你的脚镣,从此你便叫回沈洛的名字。”

    沈洛,曾经与义兴周氏并称江左武宗的吴兴沈氏第二子,在曹姽幼时,箭术与之不相上下之人唯有沈洛。可沈氏的家主宁折不弯,誓不接受女帝称朝,谋反败露后祸及三族,沈洛因年幼尚不及车轮高才幸免于难,却没入奴籍,饱受风霜。即便在剿灭海贼一役中亦有功劳,却不能同他人一样也得赦免。

    因此康肃这番话,虽与沈洛期望的相距甚远,但这番承诺却也着实不易。

    夜过三更,康肃给每人备上一匹轻骑快马,又兼武器数样,送至襄阳城下。公孙泰平这孬货却坐在城头上彻夜不眠,虎视眈眈,就是提防着康肃要往城外派人,他等了大半个晚上却等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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